悬挂的约定

正文

在我印象里，无论我多早到达教室，又或者是多晚离开教学楼，他总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，低头写着写不完的题目，白色透明的眼镜放在手边，左手压着书，右手紧紧攥着笔，在书本和试卷上写写画画，时而停下笔抬头思考，时而用笔敲打着自己的脑袋，又时而拿着画满红色和黑色笔记的理综试卷，一路小跑，跑出教室去找老师问题；每天日复一日、枯燥乏味的高三生活似乎对他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，或许他早已习惯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，我对自己说，他肯定有自己的娱乐方式。这也不是妄下定论，只是他作为全班唯三的跑校生之一，每天十一点放学后可以拥有住校生们梦寐以求的违禁品：手机——这对于三个星期放一天假的高三学生而言是莫大的诱惑。

高考完三个月后的一天，他突然给我发来一个视频，是有关朋友相识时的第一句话。虽然他什么都没说，但我明白他的用意；或许是身处乡外的原因，又或是太久没有见面，回忆时，高三生活悄悄溜回了我的脑海。说实话，可能因为高三遇到了一个糟糕的班主任的原因，我仅对很少的事情有印象。我也想不起来到底怎么认识他的，在我印象中莫名其妙就认识了那个一直在座位上低头写题的男生，虽然人不胖，也很高，但就是看起来胖嘟嘟的，和他温柔幽默的性格正相符，平时老师点名说话那必然是说不出来的，那个羞涩的男孩站在那里，像一朵安静的花。

一段故事的开端总是平淡的，就像我们，没有过多的陪伴，也没有很频繁的交流，可能只是因为我们的位置不在一起；但是每次见面，总感觉已经认识对方很久了，有种说不明白的，令人安心的熟悉感。初识的那个问题，听他说，他印象中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“来这么早”，我想了想，也是，应该只是我无心的调侃，同时又是友好的招呼，我可能对很多人这样说过，也可能只喜欢和他说，总之，他能将一段开头记这么久是我感到意外的。

8月16日是他的生日，那天下午晚饭前，我就和家人商量好，在学校严抓“隔门递物”的局势下顶风作案，将送给他的礼物从正门的防护网上扔了过来，并且当着门卫和保安的面得手后逃之夭夭；我不记得那一天的夕阳有多么美丽，我也不记得门卫大爷是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我，我只记得我抱着一包大大小小的礼物冲上二楼，回到教室后又神神秘秘地塞到凳子下面，悄悄地开始准备礼物，写好小作文后，我准备去送礼物，但是抬头看向他的位置却犯了难——他在写题呀，这该怎么办？焦急之余，他突然抬起头，扭头看向后门，便拿着试卷和红笔跑出去了——原来有人在问他题。这样好的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，于是便站起来，鬼鬼祟祟的将东西放到他的座位上，又悄悄溜回来坐下，猜测着他可能的一切反应；煎熬的几分钟后，他终于回来了，我赶忙低下头假装写字，实则悄悄观察着他的反应。他发现了礼物，将公仔抱到怀里，坐到位置上读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封信，我在我的座位上悄悄地看着他读，内心或激动，或不安，同时也无比煎熬。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他突然抬起头看向我这边，开心之情溢于言表，眼里满是开心和满足。第二天早上，他从家里面给我带来了一块蛋糕，看来是过了一个快乐的生日呢，我这样想，心里暗暗为他高兴。

在那一堆小玩意里面，有一对小狗的挂件。那是一对可爱的贴贴的小狗，银光闪闪的，“正好他一只，我一只”，我这样想着，但是我觉得送礼物要完完整整的送，于是将两只一块都给了他。但是似乎他并没有理解我的用意，等了几天也没等到他给我那一半；在某一节自习课的时候，我在纸条上旁侧敲击了一下，他什么都没有说，只是几天后，当我回到座位上时，那半只小狗正安安静静的躺在我的桌子上。

后来，我就再没见到那半只小狗，可能只是放到家里了吧，而另一只小狗呢，在我的饭卡上摇晃。那天我们在夕阳下，肩并肩站在校园内，看着落日，聊啊聊，聊了很多，从班主任到隔壁班的谁谁谁，从怎么学英语到分班前的成绩，谈到对未来的梦想时，他说他想上出省念大学，而我的目标就定到了内蒙古最好的大学——内蒙古大学。虽然梦想院校并不相同，但我们还是想要考到同一所大学。那段时间，老师们都开玩笑说不好好上学内大都上不了，只能上点雀大、鸟大（不三不四的学校）。那天晚三下课后，分离前，我们约定，如果高考失利的话，我们就回内大读大学，希望到时候我们还是同班同学。

再后来，是我们熟悉了彼此后的高三，此时的倒计时还有一百八十多天，他去哪里都要带着我，因为他的理科要比我厉害，我的英语和他差距不大，所以每次考试他都喜欢拿英语成绩和我比赛，但是他一直没有赢过我，哪怕是最后的高考；他总是在考前一晚过来找我，手上拿着英语的复习资料，每次都说“一瓶饮料，咱俩赌明天的英语”，而我每次都笑着答应，“那你还不快去复习”，但总不能老让人家买吧，我印象中他确实是买过几次，到后来我也不好意思要，所以后来也不“挂彩”了。

我比较社恐，所以基本不怎么去老师办公室，对于我们那糟糕的班主任，他的数学我似乎整整一个高三只问过一回题，还被骂了个狗血淋头。而他也总是被骂，但是仍然在找老师的路上。而且总是喜欢带着我到处去问题，一有题目不会就带着我去老师办公室做客，可惜那时的我还很懒，基本没和他去几次，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自己去自己回，如果我有不会的题问过他的他都会去问清楚再回来给我讲，但可惜的是我似乎也没认真听几次。

时间一天天过去了，原来周一期待周日晚起，周日期待放假的我们也终于走过了高考150天、100天、50天三场盛大的高考宣誓，走过了无数的堂测周测周中测、月考摸底模拟考，现在，高考真真正正离我们仅剩一个星期了。那一个星期是人生中过的最快的一个星期，时间的流逝仿佛可以被看到一般，一点一点从指尖流走，而他还是老样子，每天都在上课-写题-问题-考试的循环中轮回，仿佛高考与他无关一样，他只是那么乐观且执着。

高考前两天，我因为一些事情和备考的压力而选择回家自主复习，我不在时，他会用中午和晚上回家的时间和我闲聊，帮我缓解压力，同时又告诉我班里面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。像我的右边来了个新同桌、老师课上开了什么玩笑等等等，回想起来，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…

那真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快的两天，而8日下午的阳光也格外的耀眼，我坐着从第三中学回到衡水的小车，心里感慨万分——这就是我的高中生活了，而那两天，我都没见到他。从7日和8两天的高考结束后，我们在三个月里尽情享受着与世隔绝一年后迟到的自由，尽情放松着被高三摧残的肉体和心灵，仿佛迎来了第二次新生，再后来，就是出成绩和极具内蒙古特色的实时排位动态高考报名，他没有找报考机构，被问到时只是笑一笑，说哎呀没事儿，走一步看一步嘛。

再后来，他始终没能走出省外，而我也未能如愿考入内蒙古大学，我们没能一起走进同一所大学，这始终是我心中的一份遗憾。我订好了8月27日的火车票，收拾行囊，踏上了前往北京的旅程，准备开启我的国际留学之路。面对这段即将到来的告别，我竟不知该如何开口。23号那天，阳光依旧平常，我们像往常一样出去玩。他没问，我也没说。我们只是默契地度过了这一天，直到分别的时刻，我们只是简单的合了一张影。那张照片，连同我们曾经的点滴记忆，被我小心翼翼地洗出来，塑封好，静静地放入了我的行李箱，随我一起踏上这段未知的旅程。

转眼间，距离高考已经有3个月的时光，而他也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。我很庆幸，我们还能和之前一样畅所欲言，只是没有办法见面了。身处异国他乡，每当我看到那摇摇晃晃吊在我饭卡上，又换到背包上面的半只小狗，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，只得暗自叹息，当时只道是寻常，无聊时暗自琢磨，我们那份悬挂的约定，究竟是在岁月的冲刷中悄然失落，还是在时光的剪影中悄然成就了呢？